凱文高先生,站在街角,吹奏他的薩克斯風;無視於來來往往的路人,無顧於這熙熙攘攘的世界。悠揚的曲調,尚在另條街的我也能聽到。

我與凱文高先生約定好,今晚,我們要在雙城街的英式酒吧一聚,喝點小酒。他說,自從失去視力,再也沒來過這兒,他很懷念以前下了班,就和三五朋友來這小酌,他更懷念學生時代,出來打工在小酒吧裡偷閒的下午;只是視力失去後,他的社交圈也變了,以前的朋友們,不知怎麼不再相聚了。

他很訝異我的赴約。赴約前的中午,他還特地打電話給我,確認留給他的號碼並不是假的。我可以猜想到,失去視力後,他可能失去了許多友誼,以及許多信任。

兩年前,需要些協助的他,透過朋友skype找我幫忙,我們因而相識;
他說一般人對於網路上認識的朋友多會有所顧忌,我怎麼如此放心呢。我笑著說,因為我實在是沒甚麼被騙的價值。

點了調酒、啤酒、薯條、德國豬腳,他說這兩年實在是不容易,但他很努力;他顧了一位工讀生,每周整理各類資訊,一方面他自己聽讀,另方面他希望藉由這樣,能讓他的三個小朋友繼續得著豐富的教育,少了視力的父親,要教育孩子要比一般父親費上更多工夫,如果無法親自督導孩子們寫功課,至少,他可以告訴孩子們許多故事,許多讓他們聽了之後,想要更了解這個世界的故事。而我覺得,他做的其實比許多明眼父親都要高明,都要用心。

他說,他不想將自己關在狹小的世界裡。他去旁聽了許多大學的課程,也去學了薩克斯風。他總是帶著墨鏡、棍子,無非是要大家知道他是視障人士,這樣行走,才不會危險,他很努力的接納、適應現在的自己。

三年前,他是科技公司的工程師,生或過得穩當愉快;直到有陣子開始經常頭痛,情緒變得容易暴怒。去了醫院檢查,醫師告訴他,這是躁鬱症,要他好好接受藥物治療。但月復一月,病情毫無改善,他幾乎工作不下去,也弄得家庭關係充滿緊張。

凱文高先生不只一次懷疑這個診斷,但那身為副教授的醫師,總是拍拍胸脯說,他的診斷不可能有誤,叫他不必找別的醫師了。

隨著病情日趨嚴重,他不得已在別的醫院進行檢察,掃描的結果是腦瘤,他腦裡的瘤已嚴重壓迫到了視神經,危及到聽覺。緊急手術取出腦瘤後,他已經失去了雙眼視力,以及右耳聽力。

從他的言談裡,聽出來很難原諒最初那位獨斷獨行、延誤病情、奪去他彩色人生的醫師。這兩年來,他不斷的希望透過法律途徑,讓這位醫師受到教訓,同時,他也很努力的參與活動,呼籲醫界重視這類因為誤判造成的醫療糾紛。

他才三十六歲,這一切對他來說,都太年輕。

我只是不禁問著,這一切錯誤的源頭究竟是甚麼?是那位醫生?是醫療制度?是病人自己?

在台灣,看醫生有件怪異的事情,那就是病症的第一個診斷人不是醫師,而是病人自己。當一個病人要去醫院掛號時,他得自己先決定要掛哪一科。頭痛的病因就真的只是在頭,而腳痛的病因只是在腳麼?萬一掛錯呢?

被掛錯科的醫師,是否有能力找到病情的真因,或是說,他是否能有謙卑的態度,探詢真因而不被自己的專業誤導了呢?我寧相信大多數的醫師是可以的、願意的。

我有朋友在醫院從事醫護工作,他常看到對於同一個病人,不同科的醫生對於病因、治療方式有非常大的分歧,最後得由病人自己決定該用甚麼方式治療,這聽起來實在有點吊詭,醫生由於對自己的專業太有信心,以至於必須讓病人來決定是否接受醫師的自信。而人體,真的是能由一位醫師透徹了解的麼?

我偶爾會想到,若從管理的角度來說,是否,嚴重一點的病人不該等於一個"task",而是一個"project",他不該只由一人無力完成,而應該由一個小組進行專案管理,由幾個科的醫師一同組成,應該有team leader ,進行任務分配,進度管理,及解決意見分歧。就像IT業在規畫一個新產品一樣,由一個PM(project manager)統籌EE,ME,PA, CSD,QA, SCM來完成一件任務。為什麼不是由一個PM單獨完成呢?很簡單,因為沒人能厲害到可以一手包下一台筆記型電腦。電腦尚如此,更何況是更精密的人體呢?

凱文高先生聽了,認為這聽來很合理,但現實中,台灣的醫療管理制度已行之有年了,要改變醫界文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。但我想,這也許只是從病人及外行人的角度來看,在醫界的內部,一定有更深的理由,無法如此吧!

(待續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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